缘起

人在这个世界的时间终究是有限的。 immortal有机体除了在生态系统中的作用， 作为个体是否有它的目的和意义？我不知道，但我怀疑；即使有吧，我们亦不可能退化到那样简单的有机体， 正如简单有机体也不可能“进化”成为如我们一样的智能体。“进化”一词我甚为怀疑；即使地球这样表面充满有机体的环境， 有太阳能量的输入， 能否从混沌到有序、从低级到高级发生转变， 我也甚为怀疑。 更多的是退化而不是进化， 即使像地球这样的环境，又或是人类社会也如此。

我们在这个宇宙终究是孤独的。 茫茫星海， 目之所及，唯有地球这一层薄薄的有机层，呈现如此多样的生命形态。 不知从哪里而来，亦不知往何处去？谁能了解太初以来的事变?谁能预测未来的运命？假说种种、理论云云、科学凿凿，终不过是有限意识对无限时空的盲人摸象。

Before I formed you in the womb I knew you,

before you were born I set you apart;

I appointed you as a prophet to the nations.

– Jeremiah 1:5

但这话只有一位可以说， 我们只能震撼于这言语。在这世界， 我们能期待哪一个人类能这样？哪怕是父母同胞。终究是自己面对自己的运命、自己的终点、自己的death。

然而不朽和权势却是世俗人的追求。这概念从何而来？无从所知。 乐观的科学主义者认为自己有答案， 自信满满；无数哲人智者自以为已窥得终极真理， 但更多的是某些思想酿成灾难。也许人本身即存在某些元概念， 深埋在基因中。中国古代皇帝执着于长生不老，近年来器官移植、各种药物提供了长寿可能，虽钱权广大即可享有，但始终只有一死，死得腐朽。

Just as people are destined to die once, and after that to face judgment

– Hebrews 9:27

古代中国儒家信徒追求三不朽， 立功立德立言， 亦不知道这想法从何而来；想来当然十分自负骄傲。 但言语当然十分重要。 历史上无数人，能留下片言只语者，恐怕不到万分之一；但人是有言语的， 这言语又有什么意义呢？

似乎没有， 99.99999%的人， 99.99999999999%的话，都没有太大意义。

但这只是事之一面。若我们追求自己的不朽，话语、行为都是枉然。 历史上那么多帝王将相、王侯贵人， 他们或许有人会被记住一段时间，然而仔细考究，其意义也值得怀疑。

人的一生， 离不开对意义的追寻。

感悟

我冷眼向过去稍稍回顾，

只见它曲折灌溉的悲喜

都消失在一片亘古的荒漠，

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

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

– 冥想, 穆旦

这位诗人的绝笔，道尽了人生无常和生命将终的失落与迷茫。一种思想、一种哲学、一种宗教，若对生死没有阐述，则难以立于世。 中国民间巫教生生不息，虽然粗陋，在儒家世界外构建自己的世界观和彼岸观， 并非偶然；佛教在东土生根发芽，构成中国文化一极；远追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他们构想的超乎物质世界的本体， 隐藏着超然世界的线索。 唯物主义摒弃意识世界，“人死如灯灭”，引起对死亡的无限恐惧和对“生”及物质世界的无限留恋，是最不具潜力的学说体系；但千百年来唯物主义绵延不绝。骄傲总能让人忘乎所以。

物质极度丰富以来， 世界愈发无法辨认。不是说不需要物质丰富， 而是人易于沉迷在物质世界。经济学成为显学，各路学说自有拥趸。经济学说得浅近一些，是人对物质渴望而表现于外的行为、在群体中的选择策略。 主流经济学界大多是凯恩斯变体，民间更流行奥地利学派。莫不标榜自由二字。 何为自由，则未可知。

普通的人，普通的生活，离不开材米油盐；能获取更多的物质是人性使然。 愚夫愚妇，于此一事，断不会憨于人后。农历新年， 大小寺庙，烧头炷香成为投注标的；正月初五迎财神，雍和宫寒山寺人头攒动。烟雾缭绕中，人心得到巨大的慰藉，权势与财运得到了菩萨的保证。人并没有从菩萨得到意义的启示，而是从菩萨所暗示的权与钱中得到意义。人按自己的意愿选择神袛，塑造神袛，造出不同层次的偶像。

Do not wear yourself out to get rich;

       do not trust your own cleverness.

Cast but a glance at riches, and they are gone,

       for they will surely sprout wings

       and fly off to the sky like an eagle.

– Proverbs 23:4-5

996福报确是中国从古到今未有之事，历史上疲惫且贫穷，今天疲惫但富足。 但这福报不是从菩萨而来， 毋宁说是海上巨炮所带来。从小学到大学，及至踏入工作，整个基调是古老荣耀辉煌被坚船利炮所粉碎，带来屈辱与贫穷。 但这不是事实。历史上一身棉袍已是不小财产，绫罗绸缎只有不到人口千分之一才得享受。 伟大文明不可能由奴隶创造，今日之物质大成，恰是人的位分只由神意而非人意所定义所带来的观念之果实。枪炮带来的不仅是战争，也带来观念。文明之光照进欧亚大陆幽暗之一角，两百年的观念冲突激荡，今天依然处在这冲突之中。 中体西用，改革开放，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所以我告诉你们，不要为生命忧虑吃什么，喝什么；为身体忧虑穿什么。生命不胜于饮食吗？身体不胜于衣裳吗？

– 马太福音6：25

什么是生命？难道是iphone或HONOR牌手机？难道是理想或比亚迪电动车？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所以生是什么，死是什么，都不去深究；高者取义成仁，低者财色酒气；何为仁？何为义？余生也晚， 没有见到令人信服的解释。有一位朋友打趣丈夫对女儿的宠溺，女儿要是要月亮会不会去买？丈夫嘿嘿笑说要是买得起也会买。 我愿顺着基督的教导引申， 生命不胜于月亮吗？月亮需要力所不及的钱财去买，生命却不需要付任何代价，因那重价已由他人为你而付。爱儿女是生物的本能，为他们得着生命而寻求，不比给他们买东买西更贵重吗？

生命不胜于仁义吗？

你们的祖宗在旷野吃过吗哪，还是死了。

– 约翰福音 6:49

因为祖宗并不知道真生命。 宋代理学发展，有一位横渠先生的话，让后来的人热血沸腾。“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但自那以后的历史依然在轮回中，无数的无辜或辜的人丢掉了性命。 历史书纸面上的一个数字，背后是多少人的惨绝人寰。“正义，多少罪恶假汝之名而行。”政治弥赛亚或弥勒佛，和真生命相比，算得了什么？

困境

“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中”，这位卢梭，法国动荡时代的启封者，说这话大概是很现实意义上的。主要还是为了革命。但这确是人的生存状态，所以这话具有形而上的意义。这枷锁是什么， 卢梭的原意当然指国王、教士阶层和官僚系统。形而上意义上的的枷锁，大概就是人的罪性吧？

佛教对中国的影响可谓巨大，凡在此间，哪怕不信、不接触， 也难免在潜意识不经意间受其影响。佛教典藏说四大皆空，色空同源；没有说“我”存在的意义。 成佛大概也是成“我”的意思吧？佛是什么呢？“我”又是什么？佛法艰深，不能成佛的是大多数；即使成佛，佛的意义在哪里？又或是堕入轮回，轮回的意义在哪里？苦难集灭，如何超脱？佛法慢慢成为一套术语的清谈、玄龙门阵，而僧侣成为职业。

四大皆空之后，外在一切都是虚妄；节制欲望、素食、放生、以身伺虎就顺理成章。类似人内在自有一个小天地、小宇宙，需要静心修炼；如果再加上悟性，达到大小宇宙合一，大概这就是成佛了？人肚子里有法轮，大概也是这样引申来的；80年代流行过信息锅，据说戴头上可以打通宇宙信息流，相当于找到了系统后门，让“时时勤拂拭”不再必要。当然我严重怀疑是为了卖锅。藏区的黄教，风马旗和转经筒大概是初到者印象最深的，让人顿生敬佩畏服之心；但深入一点了解，这严格算起来其实是作弊。本来是要自己“时时勤拂拭”， 但普通人念梵文念不来，译文或和尚俗讲又多不达意，为多一点功德， 让风和转经筒代劳。

佛法本是无神论。宇宙外在是什么？内在宇宙是什么？佛法并不定义，一切靠自己修炼参悟，所以有三千法门。 缘起随机，类似量子涨落。 “缘”是什么是无法解释的，正如现代科学无法解释“量子”是什么。“缘”有没有规律？依从何种规则运行？这些都不是能探讨的问题了。缘起缘灭既难以参透，轮回又带来苦难集灭，佛法探究起来就容易形成虚无论。最彻底的虚无论，大概就是意义完全丧失，一切没有意义。这是反人性的；因为人性就是为了寻找意义。

这是佛法的高处之极。

普通人常能看到佛法的低处。佛珠手串，大师开光，翡翠观音，香雾缭绕。做完一套仪式、多捐一分功德，似乎就离佛更进一步，至少，也能多累积一点善缘，以免来生变牛马。但既然缘起缘灭的规律大家都不知道， 又如何知道多做这些事能避免变牛马？当然，更切近的想法，是求佛祖和菩萨保佑能升官发财。因为佛教是无神论，缘起缘灭普通人无法掌握规律，佛和菩萨这些脱离了轮回达到涅槃的，能干预缘的运行规律， 所以普通人只能求他们。 但我怀疑既然佛和菩萨脱离了六道轮回，他们为什么还接受这些仪式和功德的贿赂。

人人可以成佛，这是佛法另外一个要点，本质和“人定胜天”差得不是太远，和进化论也差得不远。人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或系统的自然演化达到更完善的状态，甚至和宇宙、和天地等量齐观。这肯定是一种乐观主义，和事实相差比较远。成佛的极少，或者说佛这个概念本来缺乏定义。成佛的极少，当然这也只是一种推测；我不是佛，更不是超越佛的存在，无从统计。佛是比人更完善的实在，而且菩萨也说过要普渡众生，只能推测到佛的境界之后， 佛不至于自私自利到将成佛的诀窍隐藏起来密不示人；但没听到谁得到这诀窍。合理的推测是知道诀窍的极少，成佛的更少。在佛教起源的地方，佛陀靠这个说法试图消除种姓间的天堑，但逐渐式微的不是种姓观念，而是佛教自身；这当然不是种姓观念比人人成佛更吸引人更合理，而是人人成佛也并不比种姓观念有更强大的根基。

如果退守自身能认识宇宙和自我，那无疑是一件大好的事，就不会存在“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中”这样悖谬的困境，至少也是提供了破除的可能性。但这种乐观主义可能更多是一厢情愿。普通的实体只能一次次轮回，这一世修好了功德，下一世可能功德有亏，那有什么指望呢？这辈子受苦受累做牛马，换来下辈子做高官、享受钱权色，下一世会再轮回到牛马或甚至还差的境地，这样无休止的重复是令人绝望的，宇宙成了莫大的监狱。这当然就是意义的缺失。

For since the creation of the world God’s invisible qualities—his eternal power and divine nature—have been clearly seen, being understood from what has been made, so that people are without excuse.

– Romans 1:20

所以天启宗教的意思，在于人存在的意义，由更高者界定。神意在追寻无限的过程中隐约显现，惊鸿一瞥，如光照亮黑暗；点化之力，超越世人所能企及。人的标准会变，神意却不变，它永远在无限之地平线上衡量人的有限和不完美。但因十字架上的谦卑顺服，在有限不完美和无限绝对之间，人得到确据，我们有限的存在在神意中也是有意义的。

神意与人意

荆轲刺秦王在中国知道的人很多，有个细节提的人不多。秦王被荆轲追着满大殿绕着柱子跑的时候，有一个太医夏无且用身上的药囊打荆轲。事后赵政擦完满头大汗，想起这个细节，说“无且爱我”， 于是“赐夏无且黄金二百溢”。 夏无且是不是真爱赵政？不得而知，恨赵政的可能更多些。始皇帝一统六合，威加海内，从人的标准来说，可以说没有比他更高的了。夏无且这一举动，赵政理解为“爱我”，可见人们对他更多的只是敬畏不是爱，也可见赵政实际上内心仍然渴望有人爱他。

以人的标准走向成功，意味着得到越来越少人的爱。人以为可以用物质上的益处，像权威、钱财、食物、性资源、麻醉品，能够弥补这点，但结果必然是失望。人意是如此卑微，若某人以人意为基准，必然落到可怜到令人不忍的地步。 赵政这样的帝王，从灵魂深处，依然是一个可怜至极之人；他耗费巨大追寻长生不老药，即是最明显的证据。《末代皇帝》这部电影，感人至深之处， 并非因溥仪的具体境遇，而是因从中能看到一个灵魂在物质世界被扭曲的悲剧让人不忍，说到底是因它让我们觉察到，溥仪这个灵魂得到爱的光照太少。我们敬畏的、或嫉恨的、或爱戴的、或追随的所谓“大人物”， 本质上也都是这样可怜的灵魂。

哪个具体的人不是得到爱的光照太少呢？人慢慢变老的过程，实际上可看作爱自己的越来越少的过程。我们会求问，为什么要这样安排生命，但我们确只是这样的被造物，有限，没有能力改变，也没有智慧能认识。

人希望借着仪轨或先知与最高意识沟通，至少让最高意识看到自己的诚意。我们喜欢扮演一个好人，因在灵魂最深处的元机制中，这样做能带身心平静和奖赏，渴望最高意识能计算我们的善。更多的是做自以为能让最高意识愉悦的事，并为此不惜为恶。仪轨、服饰、行为规范和准则；和尚必须剃度，每日诵经，以示一心向佛；穆斯林必须一天五次面向麦加朝拜，女性必须穿尼卡布或布卡。若有人违背，轻者是不敬虔，被排除在圈子外；重者需要重重制裁，不惜发动圣战。被仪轨和行为准则所辖制，成为不宽容的观念实施者；法利赛人如此，儒家纲常如此，原教旨伊斯兰也如此。他们意识不到， 这些行为本质上出于人意而非神意。

For God so loved the world that he gave his one and only Son, that whoever believes in him shall not perish but have eternal life.

For God did not send his Son into the world to condemn the world, but to save the world through him.

Whoever believes in him is not condemned, but whoever does not believe stands condemned already because they have not believed in the name of God’s one and only Son.

This is the verdict: Light has come into the world, but people loved darkness instead of light because their deeds were evil.

Everyone who does evil hates the light, and will not come into the light for fear that their deeds will be exposed.

But whoever lives by the truth comes into the light, so that it may be seen plainly that what they have done has been done in the sight of God.

– John 3:16-21

eternal并不是长生不老，生命并不是身体机能。我们的躯体终会衰残，病痛终会找上我们；你看那孩童哇哇啼哭，活蹦乱跳；仿佛一瞬间，就成为弯腰驼背的老头；我们的意识也会慢慢消散，老得不认识人。

By the sweat of your brow

       you will eat your food

until you return to the ground,

       since from it you were taken;

for dust you are

       and to dust you will return.

– Genesis 3:19

而是我们在上帝那里是有意义的。

十字架上的赎罪，就是赋予我们生的意义、死的意义，因为有人愿意为我们去死。我们生的价值就是赎价的价值，死的价值也是赎价的价值，所以无论生死，都有了意义。

My Lord!